李二叔眼眶一热，连忙弯腰扶住妇人瘦削的肩膀，粗糙的手掌都在发颤："杏丫头，咋就...只剩你们娘俩了？你们胡家的人呢？"
妇人嘴唇哆嗦着，怀里的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，只剩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茫然睁着。她声音嘶哑，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："他们...说我和小宝是灾星，克死了当家的...族老发了话，就把我们赶出来了..."
她踉跄着往城门口跑，一路打听，才听说二叔他们往这个方向逃荒。此刻她膝盖重重磕在碎石地上，却像是感觉不到疼，只死死攥住李二叔的裤腿："二叔...让我们跟着吧，我们吃树皮草根都行，小宝不能死，他可是当家的用命救回来的..."
李二婶一把将杏丫头搂进怀里，枯瘦的手臂勒得人生疼，嗓子里迸出撕心裂肺的嚎哭："我苦命的儿啊——老天爷这是要赶尽杀绝啊！"她粗糙的手掌胡乱抹着杏丫头脸上的尘土，却越抹越花，"这吃人的世道，叫你们孤儿寡母怎么活？"
人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。谁不认得杏丫头？当年村里最灵巧的姑娘，绣的牡丹能引来真蝴蝶。李二婶当亲闺女养大的，议亲时挑了又挑，最后选了胡家坳那后生——成亲时小两口对着乡亲们敬酒，红衣裳衬得杏丫头眼角眉梢都是笑。
可如今她枯瘦得像截焦木，而曾经夸她旺夫家的胡氏族人，正用"天煞孤星"西个字，把孤儿寡母推进了死路。
里正重重叹了口气，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疲惫："杏丫头啊，你也瞧见了，大伙儿连口饱饭都吃不上，全凭着一股劲儿往前捱命..."他干裂的嘴唇颤了颤，终究狠下心道："不是我这个当长辈的心狠，实在是...实在是没活路分给你们娘俩啊。"
"何爷爷！"妇人突然扑上前，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老人开裂的衣角。怀里的孩子被惊醒，发出细弱的呜咽。抬头时眼底烧着绝望的火苗："我晓得轻重！路上但凡多耗一口粮，您就把我们娘俩扔在野地里喂狼！"
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褪色的绣帕，牡丹纹样上还沾着血迹："您看，我还能绣！遇上集镇就能换粮！我绣的活计您是知道的...只要何爷爷让我跟着大家，我和宝儿决不会给大伙添麻烦的。"
萧诺接过绣帕仔细端详，指腹轻轻抚过上面精致的针脚，随后郑重地叠好交还给她。他小心地接过妇人怀中饿的奄奄一息的孩子，递给李二婶："婶子，先给孩子喂点水，看看谁还有剩下的汤，到午膳时间熬点药给孩子。"
李二婶抹着眼泪连连点头。
他转向杏儿，眼神坚定而清明："杏儿姐，你也看到了，我们是要去南方逃荒的。这一路生死难料，可能明天就会有人倒在路上。路途艰险，你当真要跟着？"
"三儿，我愿意！"杏儿声音嘶哑却坚决，"我己经没有亲人了，二叔二婶就是我的至亲。他们去哪儿，我就去哪儿！"
"好。"萧诺点头，"你先跟着李二婶照顾孩子去。"
杏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，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，发出"咚"的一声闷响。碎石划破了她苍白的皮肤，渗出一道血痕，她却浑然不觉。
"杏儿姐快起来！"萧诺一个箭步上前，双手紧紧扶住她瘦弱的肩膀。触手之处尽是嶙峋的骨头，他心头一颤，声音不自觉地放柔："去照顾孩子吧。"
杏儿抬起泪眼，透过朦胧的泪光，看见他眼中闪烁的不忍。她颤抖着嘴唇，又深深拜了下去："谢谢...谢谢大家收留我们娘俩..."
李二婶早己红着眼眶等在旁边，见状连忙上前搀扶："傻丫头，快起来！"她粗糙的手掌轻轻拭去杏儿脸上的泪痕和血迹，声音哽咽："走，跟婶子去安顿。小宝还等着喝汤呢..."
杏儿点点头，最后望了一眼萧诺和众人，将这份恩情牢牢刻在心里。跟着李二婶走向队伍。
何里正忧心忡忡地拉过萧诺："三儿，我们的存粮撑不了几天。你今天开了这个口子，往后..."
"何爷爷，我知道您的顾虑，我也想过狠下心不管，但是您也看到了，像杏儿姐这种情况很难两全，我们是一个整体，前路艰险，更需要团结，人心要是散了，这支队伍是走不远的。"
老人长叹一声，浑浊的眼中尽是沧桑："这世道，是不给我们活路啊。"
"所以更要立规矩。"萧诺目光如炬，转身面对众人，声音洪亮：
"诸位长辈！这一路有各种艰辛，会遇上各种困难。因为走得急，很多事都来不及说，小子就趁这个机会说一下咱们的规矩，希望各位长辈理解。"
人群渐渐安静下来，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。
"第一，大家是要逃荒的，路上肯定会遇上各种事。有任何事上报给附近的护卫队，护卫队处理不了的交队长，队长解决不了的报何爷爷定夺。
第二，在路途中任何人严禁擅自离队。我们不会为任何人停留，每一个时辰休整一次，个人问题趁那时解决。
第三，大家是一个集体。我们的目标是过上吃饱饭的日子，大家为了这一个目标长途跋涉去不熟悉的地方，肯定会有惶恐不安，这是人之常情。大家要相互理解包容，不要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发生矛盾。如果让我发现有人故意惹是生非，别怪我萧诺不讲情面！
第西，什么时候休息、什么时候出发、什么时候吃饭都会统一安排。以后我们会常常进深山打猎，我不会保证每个人都安全，但是我会保证万一那个人不幸牺牲了，他的家人我们会负责到底。只要有我萧诺一口吃的，就少不了他们一口吃的，我说到做到。"
他环视众人，声音愈发铿锵：
"第五，天灾人祸不可避免。附近好多人都和咱们村沾亲带故，无家可归求上来了。人心都是肉长的，哪一个不心软？但是别忘了我们也是无家可归的一群难民，有今天没有明天的，实在无能力救助。今天就在这里定下规矩：实在没办法但自身又有一技之长的可以留下来，留下就必须守规矩！
最后——这三百多条性命，从今天起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！要么一起活，要么一起死！想要活命的，就把力气往一处使！"
三百多人鸦雀无声。突然，一个汉子举起木棒："听三儿的！"紧接着，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彻荒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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