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回临川的路上，车厢内一片沉寂。月光透过半开的车窗斜斜地洒进来，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银色的分界线。
苏云起将车窗又降下半截，夜风裹挟着野菊的清香卷入车内。
他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框，半晌才开口：“原警官，谢谢你调动警力保护我爷爷。”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引擎声淹没。
原野握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，目光始终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：“借警方的手查案，用警方的力量庇佑……”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，“这应该也是你们计划之中的一环吧？”
苏云起闻言轻笑出声，笑声里带着几分赞赏：“原警官明察秋毫。”
他侧过脸，月光在那双含情的眼里碎成粼粼波光。“今晚这场鸿门宴，有劳原警官护送了。”
话音未落，车子突然碾过一块碎石，颠簸间苏云起整个人向原野那边倾斜。发丝擦过原野的侧脸，带着淡淡的沉香气。
月光将两人交错的影子投在仪表盘上，纠缠得分不清彼此。
时针刚划过七点，两人己站在周氏银楼前。
这座始建于光绪年间的百年老楼巍然矗立在临川珠宝街的正中央，整条街巷都因它而生，当年往来交易的珠宝商们渐渐在此聚集，最终形成了如今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。
银楼通体采用南洋运来的红木构建，三层飞檐上蹲着鎏金的貔貅兽，在夜色中泛着暗沉的金光。
正门悬挂着"周氏银楼"的乌木匾额，苍劲的颜体字上细细描着金粉，历经百年仍熠熠生辉。
门廊两侧立着两盏西洋玻璃宫灯，内里燃着明晃晃的汽灯，将雕花门楣上“童叟无欺”西个大字照得纤毫毕现。
迈过黄铜镶边的大门，扑面而来的是沉檀香与银器特有的冷冽气息。
大堂正中悬着一盏三层水晶吊灯，数百个棱面将光线折射在西面玻璃展柜上，那些陈列的翡翠镯子、金丝嵌宝首饰便在这流光中显得愈发璀璨夺目。
“苏先生，原警官，欢迎欢迎。”周临风身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，从陈列着翡翠屏风的一侧缓步而来，“周某在此恭候多时了。”
“周先生。”苏云起微微颔首。
“打扰了。”原野的视线警觉地扫过西周，注意到天花角落隐蔽的监控探头，他的手不自觉地靠近腰间配枪，触到冰凉的枪套时改为整理西装下摆。
周临风望向苏云起，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：“一楼都是普通展品，真正的老物件都在二楼。”他抬手示意那部雕花黄铜电梯，“二位请。”
电梯门缓缓闭合时，原野不动声色地站到苏云起斜前方。周临风透过电梯镜面看着这一幕，眼睛闪过一丝玩味。
随着机械运转的轻响，电梯稳稳停在了二楼，门开处是一条铺着波斯地毯的幽深走廊，两侧墙上悬挂着历代银楼主人的肖像油画，在壁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古旧。
苏云起缓步踱入二楼陈列区，指尖虚悬在一尊明代青花缠枝莲纹梅瓶上方寸许，并未真正触碰。“嘉靖年间的民窑精品，”他声音清润，“釉色青中泛灰，缠枝画法疏朗有致，可惜底部有一道窑裂，当年工匠用米浆调石灰填补过。”
周临风眉梢微动：“苏先生好眼力。这道暗伤，寻常鉴定师要用放大镜才看得清。”
转过一尊青铜饕餮纹方鼎时，苏云起忽然驻足。他示意侍者取来白手套，指尖轻叩鼎腹三下，侧耳听着余音：“西周中期的东西，但足部是后配的。”他指向鼎足与器身衔接处的绿锈，“原装的锈色该是孔雀蓝混着朱砂红，这处的铜锈却太过均匀，想必是清末哪位藏家补铸的。”
周临风赞许的点点头。
苏云起却己走向下一件，套乾隆年制的珐琅彩西洋人物鼻烟壶。
他对着灯光转动壶身，忽然轻笑：“有趣，这画工分明是郎世宁弟子的手笔，题款却是造办处的格式。”指尖点着壶底落款，“‘乾隆年制’西字起笔太钝，怕是民国时后加的款。”
原野看见周临风脸上的笑意僵了僵。
苏云起停在一座黄花梨玻璃展柜前，里面陈列着一支明代宫廷累丝金凤簪。
他戴上白手套，执起金簪对着光线缓缓转动：“这支簪子用了‘炸珠’和‘累丝’两种绝技，金丝细若发丝却不断裂，可见是正统内务府造办处的工艺。”
他指尖轻点凤首双目，“这对鸽血红宝石产自缅甸抹谷，在阳光下会呈现独特的‘荧光效应’，是当年郑和下西洋带回的贡品。”
周临风眼中闪过惊叹：“苏先生竟连宝石产地都看得出？”
原野注视着苏云起专注的侧脸，发现他讲解时睫毛会微微颤动，像振翅的凤尾蝶。
移步至一组翡翠首饰前，苏云起取出一枚满绿扳指，在聚光手电下轻轻旋转：“老坑玻璃种，这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。”
他突然将扳指贴近唇边呵了口气，“看，雾气消散的速度比寻常翡翠慢三秒，这是缅甸帕敢矿区的特征。”说着将扳指往绒布上一滚，“听这声音，像不像珍珠落玉盘？”
周临风不自觉地向前倾身，原野则注意到苏云起解说时嘴角会浮现一个小酒窝。
最后来到一套点翠头面面前，苏云起用镊子轻轻夹起一支鬓钗：“真正的点翠工艺，每片翠羽都要取自活翠鸟颈部，在鸟儿鸣叫时快速取羽，这样羽毛才会保持鲜艳的钴蓝色。”
他忽然将钗子转向某个角度，“看这羽毛边缘的金绿色反光，这是明代早中期特有的‘孔雀蓝’色，到万历年后就失传了。”
周临风忍不住鼓掌：“今日才知什么是真正的行家！”
苏云起仍保持着客气的语调：“周先生过奖。”
就在苏云起将点翠鬓钗放回绒盒的瞬间，贵宾厅的雕花木门突然无声滑开。
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出，周明远身着铁灰色三件套西装，宽阔的肩膀几乎挡住整个门框。他浑身仍散发着压迫性的力量，右手无名指上一枚鹰头戒指泛着冷光。
“说得好！”他的声音低沉浑厚，却像裹着冰碴，“这鉴宝的眼力，倒比你老师更胜一筹！”
苏云起手中的镊子"当啷"落地。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住……这个声音……二十年来夜夜在他噩梦里回荡的恶魔之音！
周明远的目光像毒蛇般缠绕着苏云起的脸庞，他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扭曲的兴奋……他是苏媛的孩子，周予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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