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时辰后，众人来到泽州城下。远远望去，城门口仍聚集着大批难民，他们或坐或卧，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希冀的光——都在盼着今日还能有善心人施粮。
萧诺沉默地望着人群，没有告诉他们，昨日的粮食是怎么来的。今天注定要空等一场了。
队伍中不少人望着城门方向，明知希望渺茫，却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侥幸。毕竟没亲眼所见，心里总还存着点念想，希望泽州城和别的地方有所不同，能管他们这些难民。
"走吧。"萧诺轻声道。他知道大家说是往南边走，但只要有希望谁都不想离开故土。
队伍缓缓移动，却没人说话。连平日里最闹腾的娃娃们，此刻也都紧紧攥着大人的衣角，出奇地安静。
当泽州城的轮廓终于消失在群山之后时，不知哪个妇人先哭出了声。这哭声像是会传染似的，很快连最硬气的汉子都红了眼眶。这一走，就是永远离开故土了。这里还留着他们的亲人，这一别，怕是今生再难相见。以后要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重新开始，许多人都感到惶恐不安。
萧诺走在最前头，听得见身后压抑的抽噎声。他突然停下脚步，转身对众人高声说道：
"从今日起，我们就要离开泽州，开始新的生活！我坚信，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！现在，就让我们好好道个别——告别这片养育我们的土地，告别还留在这里的亲人。从今往后，就是全新的人生！但我相信，这次离别不会是永别。总有一天，我们会以全新的面貌回到这里！"
"对！咱们一定会越来越好！"李阿福抹了把脸，声音洪亮，"等咱们混出个模样，定要风风光光地回来！"
"说得在理！"周大牛拍着胸膛接话，"咱们里头可有人立志要走镖的，天南海北闯荡的主儿，还怕回不来这泽州城？"
"是这么个理儿！"众人纷纷应和，七嘴八舌地说着将来的打算。离别的愁绪，竟也被这番话说得淡了几分。
里正拄着拐杖，望着渐渐热闹起来的队伍，欣慰地点点头："大伙儿能想开就好。这一路什么苦没吃过？什么难没闯过？只要咱们心往一处想，劲往一处使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。"他转身面向泽州方向，轻声道："今日，就好好跟故土道个别吧。"
里正领着众人面朝泽州城方向跪下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。萧诺笔首地站在队伍最后，沉默地望着这群与故土作别的人。
突然，他目光一凝。远处道路的尽头，竟出现黑压压一片人影。待那群人走近了，萧诺瞳孔微缩——全是昨日在城门口分到粮食的难民。他们背着简陋的行囊，扶老携幼，正朝着这个方向蹒跚而来。
那群难民远远望见他们，明显松了一口气。这边众人也迅速起身列队，警惕地注视着来人。
对方并未贸然靠近，只派了几位代表上前交涉。来的都是附近村里的里正和德高望重的村民，里正一眼就认出了几个熟面孔，每年交粮税见过几面。
他们上来和里正寒暄了几句，才说出来意，"昨晚我们商量，你们有本事，我们想跟着你们走，看能不能留下这些人，"说起这些，老人们都落下眼泪。这场灾难里，好多人都失去了亲人。。
另一个严肃的老人也开口："人多也好互相照应。这一路上不太平，结伴而行总归安全些。"
见里正沉吟，他们几人互相看了看，为首的老人又诚恳地说："放心，我们绝不占你们的口粮。昨儿城门发粮的事，大伙儿心里都明白——若城里老爷们真有心赈济，何至于等到现在？更别说今天别家连面都没露..."他们说着，朝萧诺深深作了一揖，"这份恩情，我们都记在心里。"
萧诺拱手回礼，却没说半句客套话——这一礼他确实当得起。这些人什么心思他心知肚明：无非是见他们昨天弄到了粮食，想跟在后面捡便宜；又看他们有些武力，指望能得些庇护。可是这天下哪有白占的便宜？莫不是看他年纪小，打打感情牌，他就能答应他们这种无礼的要求。
萧诺抬手止住欲言的里正，目光扫过众人。感情牌，他也会："各位长辈不知道，为了猎这口吃食，大伙儿都进到深山里，那可是连官兵都不敢进去的地方，我大伯为了护住大家的口粮，被狼撕掉整块腿肉，骨头都露出来了，差点搭上一条命。"
萧宋氏和她的两个孩子听到这里都低低开始哭泣，几个妇人见状都纷纷安慰她们。
萧诺继续道，"西十多岁的人，现在连如厕都要人扶着。还有这些叔伯——"那次不是一身伤的回来，大家只看到我们每顿都有吃的，可曾想过这些都是用命换来的，每一次进山，大伙省吃俭用，才够对付个三五天的。"
他忽然转身指向泽州城："昨日那一万斤粮，是我们一百多条汉子拿刀架在魏家脖子上逼出来的！现在魏家恨不得剥我们的皮，为了粮食能出的了城门，我们又得罪了郡守大人，大家伙都不想离开泽州，都等着盼着朝廷赈灾，可是在这里，我们己无容身之处。"
话锋一转，他抱拳道："当然，官道不是谁家的。诸位要往哪走，我无权质疑，但是你们的生死实在是无能为力。"
那些人见他态度坚决，知道搭伙无望，才不甘心的回去了。
待人群走远，里正开口道：”你这样说没事吧。”
萧诺眉头紧锁："这些人的算计都写在脸上，何必跟他们客气？"
里正何爷爷叹了口气："我都明白。尝到一次甜头就想要更多，这本就是人性。这些话本该由我这个老头子来说，得罪人的事也该我来做。"
"这都是我一时冲动惹的祸，理当由我来解决。"萧诺声音低沉，"怎能连累何爷爷您..."
"傻孩子，"何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皱纹里藏着心疼，"我是里正，这些本该是我的担子。如今全压在你肩上，是老头子我没用啊。"
何爷爷，您这话可折煞晚辈了。"萧诺连忙扶住老人家的手臂，声音诚恳，"若不是您坐镇后方，照应着老弱妇孺，我们哪敢放心出去？您这根定海神针，可比什么都金贵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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