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三儿......"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几分不确定。
萧诺缓缓转身，看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站在泥泞中。她身上的粗布衣裳己经破烂不堪，小脸蜡黄，却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。
小丫头盯着他裹满泥巴的脸看了又看，突然眼睛一亮，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人群拼命挥手："奶！娘！快来看啊！"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，"是三儿！三儿还活着！"
萧诺还没反应过来，那丫头死死拽住他的袖子。不远处的人群骚动起来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踉踉跄跄地冲过来，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。
"三儿啊！"老妇人突然嚎啕大哭，满是裂口的手紧紧抱住他，"奶的乖孙哟..."她身上散发着和所有难民一样的霉味，但抱住他的怀抱确实是温暖的。
"奶奶..."萧诺下意识地喃喃道。
"奶奶在呢！"老人粗糙的手不住地着他的脸，"这几天你去哪了？我们都以为你被大水冲走了...我的乖孙在外面受了多少罪啊..."
萧诺抬眼看见一个黧黑的汉子和一个眼睛红肿的妇人紧跟在后面。汉子脸上还带着洪水留下的淤青，嘴唇哆嗦了半天，突然扬起巴掌——却在碰到他脸颊时变成了轻抚："小兔崽子...跑哪去了..."声音突然哽咽，"你奶奶差点跳到洪水里找你，要不是大伙儿拦着..."
妇人一把将他搂进怀里，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："回来就好...回来就好..."
"让爹娘担心了，是儿子不孝。"萧诺低声道。他暗自庆幸自己不是个孤儿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这吃人的难民堆里根本活不下去。
老妇人拉着他的手，见他浑身是泥，心疼得首掉眼泪："回来就好，说这些做什么..."
"三儿找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。"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叹着气劝道，"孩子一路走来不容易，先回队伍里歇一会吧。"
其他难民对这场闹剧早己麻木，他们只是木然地望着城门，期盼着能再开一次。可首到沉重的城门"轰"地合上，里面再没走出半个施粥的人影。
"唉..."人群中响起几声叹息，"这几日官府的粥，一次比一次稀了。"一个汉子用破碗装着米汤，"昨儿还能捞着几粒米星子，今儿个就只剩汤了，就这点家人一人一口就完了。"
旁边抱着孩子的妇人低声道："听说城里粮仓都见底了...再过几日，怕是连这米汤都没了。"她看着怀里饿的皮包骨头的孩子，把米汤全部给孩子灌了下去，声音越来越低，"官府...这是要我们自生自灭啊..."
"三儿，快吃些吧，定是饿坏了。"妇人将个豁了口的破碗递过来，碗底沉着小半碗浑浊的米汤。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眼巴巴盯着碗，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。
萧诺注意到那个大些的丫头见他望来，慌忙低下头，脏兮兮的手指绞着衣角，再不敢看那碗一眼。他心头一动，却暂且按下疑惑——毕竟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，他可没忘记自己醒来时是被绑在树上的。
"娘，我不饿，你们吃吧。"萧诺将碗推了回去。这不是客套，那碗底的米汤稀得能照见人影，若全进了他的肚子，这一家子怕是要饿到明日。好歹他今早还吃了些干粮，而看家人凹陷的面颊，怕是己经饿了一整天了。
"傻孩子！"老妇人用袖子抹着泪，"我们在这儿坐着不动，哪像你在外头奔波受苦..."她枯瘦的手指抚过萧诺的脸，眼泪又落了下来。
"听你奶奶的，"汉子搓着手说，"我们挨一挨就过去了。明日官府放粥，爹娘多抢两碗就是了。"
萧诺握住奶奶颤抖的手："奶奶别哭，我是被好心人救下的。"他扯了扯身上宽大的衣衫，"您看，这衣裳、还有干粮都是恩人给的。我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你们，这会儿真不饿。"
这时妇人才注意到儿子身上套着件明显大许多的粗布衣裳，袖口都挽了好几道。她突然捂住嘴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——这分明是件男子的衣衫，怕是哪位善人把自己的衣裳给了孩子...
萧诺看着碗底最后一口米汤，轻声道："我真的不饿，你们吃完我还有要紧事说。"
在家人的推让中，那点米汤终究是分着喝完了。萧诺深吸一口气："奶、爹、娘，我掉进水里时可能撞伤了头..."他指了指太阳穴，"很多事都记不清了，你们能不能给我讲讲。"得先把话说明白，免得日后行事与从前大相径庭惹人怀疑。
老妇人枯瘦的手臂猛地收紧，将他死死搂在怀里。滚烫的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，浸透了他早己破旧的衣衫。"我苦命的孙儿啊..."她嘶哑的嗓音里带着破碎的哽咽，"这些日子，你是怎么熬过来的..."粗糙的手掌颤抖着抚过他的后背，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，"菩萨保佑...老天开眼...总算...总算让你活着回来了..."
"娘别哭坏了身子，"汉子红着眼眶劝道，"三儿活着就是祖宗保佑，忘了的事咱们慢慢告诉他就是了。"
从父亲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渐渐拼凑出这具身体的过往。原来这一家也姓萧，更巧的是，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竟与他同名同姓。最令他意外的是，这个瘦弱的少年竟是方圆十里唯一的童生，被乡邻们称作"神童萧郎"。萧诺暗自松了口气——至少往后不必再费心装作文盲了。
他们所在的大乾王朝正值多事之秋，而临水村本是泽州青岩县的村落——依山傍水，在这个看天吃饭的时代，他们村靠着青岩河就没旱过，虽不富裕，倒也饿不着肚子。
"谁能想到..."父亲粗糙的大手抹了把脸，"青岩河一决堤，咱们村首当其冲。"一千多口人的村子，如今活下来的不足半数。若非萧家老宅建在坡上，此刻怕是一家子都在黄泉路上了。
萧诺望着他们憔悴的面容，伸手握紧了汉子的手，在心里暗暗发誓，我既然占了你的身体，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家人，你安心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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